之
红楼梦
秦可卿服阿胶回春
贾宝玉馈圣药吟诗
话说冯紫英推荐给贾珍之媳、贾蓉之妻切脉看病的张友士老先生为秦氏开了一个方子，贾珍因看到方子上有“人参二钱、真阿胶二钱”字样，因暗自寻思“媳妇的病被这‘真阿胶’治好也未可知”，遂连日来心中烦恼忧虑减了大半。
次日即是贾敬的寿辰，荣府中邢夫人、王夫人、凤姐、宝玉都来了。大家不免又问起秦氏的病情，都宽慰贾珍并尤氏。吃过午饭凤姐和宝玉来到秦氏院中探望了秦氏一番，说一些“不必忧虑，好好休息”之语，也就起身回去了。
连接两日，两府上上下下进进出出，人头攒动，猜酒行令、看戏赏花好不热闹。到了晚上，人人酒足饭饱、心满意足，都吆三喝六、三五成群地聚赌而去，整个宁国府沉寂下来。那贾蓉自是和贾琏、薛蟠趁着酒劲外出赌博听戏、寻花问柳，那秦氏的病情一概不闻不问，只等着贾珍的吩咐安排。贾珍连日来迎来送往前后照应，生怕哪里不到怠慢了客人，失了礼节，被他人耻笑，只累得身心俱疲。忽然一阵冷风吹来，树上的叶子翻转着落下来，在青砖地上哗哗作响，偌大的宁府此时冷冷清清。贾珍不免打了个喷嚏，震得整个房间嗡嗡作响，便转身进了屋内。尤氏递过茶来吃了半盏，忽又想到秦氏，便问到：“可按昨天张太医开的药方子抓了药来？”尤氏答道：“已经按照方子抓来了，今天服了一剂，也不知道这回如何，等服上十天半月才能见分晓，病也不是一天就能除的。”贾珍道：“昨天张太医说媳妇是病不是喜，如果是喜那倒好了！我们贾家从宁荣二公开始便享受荣华富贵，人丁一直都很兴旺。如今惨淡到入不敷出，人口竟也萧条下来。我们这边只有蓉儿一个，结婚这些年来竟也无出，那边府上的琏二爷生下一个姐后竟也没动静了，还有那宝玉，整天混在女儿堆里，还好珠大爷那边留下了一个兰哥。唉，难道天绝我贾家不成？”说罢竟掉下泪来。尤氏听罢，一时不知道怎样回话，便冷笑了一声道：“我早劝过你们父子，要好好保养身体，你们何曾听过我一句。”贾珍也觉得这话有些不妥，便不再说了。
秦氏的两个丫鬟一个叫宝珠一个叫瑞珠，都是贾家下人从拐子手上买来的。如今宝珠年方十二，瑞珠也只有十岁，别人问起姓什么叫什么，家是哪里，一概记不得了。那秦氏生的袅娜纤巧，待下人又温柔和平，贾府上下对秦氏都极为称道。宝珠、瑞珠侍奉得也殷勤备至，秦氏得病以来更是不离左右，端茶倒水，叠被铺床，尽心侍奉。每次煎好药，等不冷不热时端至床前。秦氏睡眠警醒，稍有动静便难以入眠，那宝珠、瑞珠便屏息凝气练就了来去无声的本领。
秦氏按照张太医的药方吃了三天，便觉精气回归，不似先时倦怠。那贾珍、尤氏隔三差五就请太医调理诊治，兼有凤姐常来问候宽慰，加上贾母等人派人探望。半月之后，睡眠见深，饭量见增，面有神色，眼露春光。渐渐的，月经也逐渐正常起来，春分之后竟全愈了。全府上下都很高兴。那贾珍逢人便赞张太医扁鹊再世，华佗重生。
贾珍为答谢张太医，特备了一份厚礼亲自前往张太医府邸。张太医延至客厅，分宾主落座。茶闭，贾珍方道：“有赖老先生医术高明，妙手回春，贱儿媳才得以药到病除，重见天日。小弟今特备薄礼一份，不成敬意。”张先生道：“大人大驾光临寒舍，晚生诚惶诚恐，又备厚礼，实不敢当。贵儿媳既赖贵府与大人洪福又合医缘，晚生所做实微不足道。”贾珍道：“先生何必过谦。小弟见仙方之上有‘真阿胶’仙药，小弟孤陋寡闻，不知‘阿胶’为何物？还望先生赐教一二。”那张友士一听，心中暗想：“都说贾家乃诗书簪缨之家，他缘何不知‘阿胶’。可见‘诗书礼仪之家’徒有虚名而已。”继而道：“大人过谦了。既然大人有意考考晚生，晚生就不妨卖弄一番：阿胶具有滋阴采阳，补血养颜，提神益气之药性，更兼调经保胎，强筋健骨之功效，与人参、鹿茸并称药中三宝。天下阿胶当属东阿阿胶为最，盖因东阿一古井集太行泰山之灵气，聚济洛之精华，取上佳之驴皮，于每年冬至时节熬制而成，前后需百道工序，透如琥珀，香气怡人，是延年益寿之绝佳补品。贵儿媳与阿胶有缘，故药到病除，真可喜可贺。”贾珍道：“听先生所言，如拨云见日，多谢多谢。”说罢起身告辞而去。
至此宁荣两府上下人人谈论阿胶，个个跃跃欲试。一日凤姐于贾母处说起秦氏来，极力夸阿胶之神奇，只见凤姐道：“都说人生死皆是定数，我看也未必。就如东府蓉哥媳妇，都说病入膏肓，不中用了，谁知吃了人参加阿胶竟然起死回生，越发水灵了，所以生死由定数，也在人为。就如这阿胶，传说是太上老君炼丹，被孙大圣大闹天宫踢翻八卦炉，那炉砖落入凡间化作火焰山。炉中的一粒仙丹也落入凡间，长成了一株仙草，谁知却被一头驴给吃了。老祖宗知道那头驴是谁家的吗？竟然是张果老家的。张果老得道升天，那头驴却留在了凡间，没日没夜的拉磨干活，心中烦恼的很。那头驴临死的时候告诉人说，自己的精华全在皮上，提炼成胶，凡者吃了延年益寿，修行者吃了可以得道升天，最后就炼成了东阿阿胶。听说则天皇后吃了返老还童，杨贵妃吃了肤如凝脂，色若仙子，所以才把那唐明皇引得‘在天愿为比翼鸟，在地愿为连理枝’。我们老祖宗要是天天吃阿胶的话，肯定能得道升天的。”话没说完，大家已经笑的不行。贾母笑道：“猴儿，猴儿，你是盼着我长命百岁呢，还是盼着我早死啊？你也听说过孙大圣曾在如来手心里尿了一泡。那孙大圣被压在五指山下之后，如来佛祖寻思，这孙猴子的尿该如何处理？思来想去还是给那些心拙口笨的人喝了吧，让她们变得能说会道，也不白瞎了东西。你们看哪个破落户像是喝了猴子尿的啊？”大家一听越发笑得直不起腰来。只见凤姐道：“大家先别笑，听我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。咱们俗人的尿叫尿，人家孙大圣的尿千万不能叫作尿的，那叫圣水、符水，是包治百病的。我们老祖宗运筹帷幄决胜千里，机智灵敏，伶牙俐齿，我就是有一百张嘴也是赶不上老祖宗的一张嘴。我们老祖宗不知喝了多少孙大圣的圣水、符水了。”大家一听，又都笑得不行，连说棋逢对手，势均力敌。
王夫人道：“包治百病的药是没有的，阿胶再好也得搭配着人参、鹿茸这些药物才能起到更好的作用，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得起的。山东东阿县每年都要进贡一些血色阿胶，听说那上等阿胶都是色如琥珀温润透明，闻起来都有淡淡的清香味，就拿起两块碰一碰都清脆悦耳。我们家的娘娘是常吃这个的。”宝玉一听忙插言道：“这就对了，怪不得娘娘貌如天仙，受皇上恩宠，原来是吃阿胶吃的啊。以后让娘娘也多赐给我们些，让林妹妹也常吃吃，保不准那咳疾顽症就好了呢。”
说着瞟了一眼黛玉。那黛玉只装作没听到，转过身去和湘云说话。只见那薛宝钗抿着嘴看着黛玉笑。宝玉的话还没说完，就听得王夫人骂道：“扯你娘的骚！那药也跟饭似的混吃么？最近学的四书五经背下多少了？仔细你老子爹回来让你背书，捶你个半死！”宝玉冲着湘云一吐舌头，转身跑出贾母房中。
转眼就到了端午节，家家蒲草簪门，人人虎符系臂，也不过放河灯，祭屈原，喝雄黄酒，驱瘟避邪闹腾了一日就过去了。
这一日早晨，宝玉吃过早饭来给王夫人请安，听得王夫人正吩咐周瑞家的道：“这三盒上等阿胶是娘娘节日里赐给的，你给薛姨妈、凤姐和老太太送过去。”周瑞家的双手接过来准备往外走。宝玉道：“正好我也回老祖宗那里，和周姐姐一起送去吧，也顺便问候姨娘和宝姐姐。”王夫人道：“好，好，你姨妈昨天还念叨你了呢，说你越来越懂事了，快去吧。”
宝玉跟着周瑞家的出了角门，对周瑞家的道：“周姐姐，我也要回老祖宗那里，您就让我捎带着送去吧。这大热天的，您歇歇吧。”周瑞家的一听也有道理，正好身上有些不自在，便顺水推舟，把那三个盒子递给了宝玉，嘱咐了两句转身回去了。宝玉看那锦盒，是用金色檀木精致而成，四四方方，大小如盛胭脂的奁匣，外面用黄色的绸缎系着。
宝玉一边细看那盛阿胶的小盒一边往梨香院来。来到宝钗房中，只见宝钗正在和莺儿在小炕桌上描花样儿呢。看到宝玉进来赶忙起身让座，说道：“这么大热的天，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，莺儿快端茶来给宝二爷解解渴。”宝玉说道：“今天的风和别日的风可不一样，今天的风是东风——东阿阿胶风。夫人让我给姐姐、凤姐和老太太送上赐的阿胶来了。”说着把一盒放下就要走。宝钗忙道：“慢着、慢着，这么惶惶，是着急给你林妹妹送去吧？”宝玉脸一红，也感觉有些造次，便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。只听宝钗说道：“姨妈什么事都想着我们，每次娘娘赐给的礼物都有我们的一份。阿胶是上好的补品，但于我却不能吃的，我有我的‘冷香丸’，正好和阿胶相克，你还是把我的这份送给林妹妹吧，就说是太太送的。”宝玉一听，正中下怀，嘴上却说：“这是夫人送给你的，林妹妹的自有老太太给她，再说如果夫人问起来岂不骂死我？”宝钗道：“你尽管放心，如果姨妈问起来我替你掩饰担着。”宝玉站起身拱了拱手，笑着说道：“那我先替林妹妹谢谢你啦。”说完转身出了梨香院，穿过东角门顺着穿堂往西来。
时值盛夏，阳光满地，树影婆娑，蝉声响彻整个穿堂。凤姐的院里，几个小丫头正在阴凉里洗刷着竹席凉垫，一见宝玉，都有些惊讶，道：“宝二爷怎么来了？快里面请。”帘笼闪处，只见平儿笑着迎了出来，从宝玉手里接过锦盒，道：“怪不得今早儿的喜鹊在树枝儿上叫的那么久，原来是有贵客来啊。”说着让进屋里，端过茶来。宝玉说明来意，平儿悄声说道：“我们奶奶早就知道咱家的娘娘赐的阿胶了，昨儿还说向她姑妈要点吃补补血养养气呢，可巧你就送来了。”宝玉问道：“怎么不见凤姐？”平儿道：“刚去老太太那啦。我也不多留你，你赶快去老太太那里吧，林姑娘八成也在上房呢。”
宝玉告辞平儿，一溜烟儿地跑回贾母处。路过黛玉的房门时看到紫鹃正在给鹦鹉喂食，便问紫鹃：“林妹妹可在屋里？”紫鹃连忙冲他摆摆手，向屋里努了努嘴，宝玉便知道黛玉又睡下了。便小声儿地道：“我从老太太那儿给妹妹要来了一盒阿胶，让她每天吃上几钱，她的病些许就好了吧。”话刚说完，就听得屋内黛玉轻咳了一声，问道：“是谁在外面，怎么不进里面说话。”紫鹃一听连忙进屋里，宝玉也跟着进来。那林黛玉也早已坐在床沿上，嗔怪道：“热天毒日的不在家凉快，哪里走动什么？看这一头的汗！”说着不禁拿起自己的手帕在宝玉的额头上轻轻地蘸了蘸。宝玉只觉得一股细细的甜香之气沁入心脾，顿觉清爽了许多。宝玉看着黛玉，黛玉望着宝玉，四目相对，两情相倾。那林黛玉早已香腮飞红，杏眼含春，别有一番风情，心内小鹿乱撞，连忙看向别处，喊紫鹃道：“还不快端茶来！”紫鹃连忙端上茶来先递给宝玉一盏，再递给黛玉一盏，说道：“还是我们宝二爷疼我们姑娘，知冷知暖的，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，听说姑娘也喜欢都给我们姑娘留着。就说这盒阿胶吧，这么大热的天可以打发袭人送来不就得了，非得亲自送来才放心，可见我们宝二爷心里真真的是装着我们的。”黛玉忙打断道：“你个小蹄子，不说话能把你当哑巴卖了啊。”宝玉笑道：“这原是应该的，妹妹体质柔弱，当哥哥的不想着她谁来想着。”黛玉一听，顿时流下泪来，忙用手帕擦拭。宝玉对黛玉道：“妹妹不必忧伤，等过几天天气凉爽了我带你们去后面花园里玩玩去，那为贵妃省亲的花园快建好了，我们先看看去，顺便吟诗作赋一番。”说闭，又嘱咐紫鹃每天用人参、鹿茸加些阿胶煎制按时服用等语，便出来到贾母房上给贾母送阿胶不提。
转眼立秋已过，暑气渐消。那贾府为贵妃省亲建造的庄园也已完工大半。这一日，宝玉看到林黛玉的咳疾渐好，精神渐佳，又兼雨过天晴，晴空排鹤，便回明贾母说要进大观园游玩游玩。那贾母焉有不允之理，嘱咐道：“喊着你妹妹、宝姐姐、探丫头、凤姐都一起逛逛，省的成天憋在家里。”那贾宝玉得了这一圣旨，如孙大圣被唐三藏救出五指山般，手舞足蹈，忙不迭地命袭人晴雯等去告知宝钗、探春、凤姐等人，自己亲自来黛玉房中督促前往。那黛玉、宝钗、探春等正处青春年少、豆蔻年华，一听说去园中游玩，个个喜上眉梢，带着自己的丫鬟早早来宝玉处集合。一时红聚翠合，香飘脂凝，叽叽呱呱，打打闹闹也不消细说。
一行人进得园门，只见白石高峻，苔藓成斑，佳木葱茏，香萝倒挂；峰回路转处，又见清溪泻雪，长虹卧波，水中芙蓉出浴，仙鹤展翅；那琼楼玉宇，飞亭高阁更是依山傍水而建，真是一处福地洞天，人间仙境。
别人尚可，唯独那贾宝玉，一见如此美景，早如孙大圣回花果山，前跑后追，上蹿下跳，那孩童痴劣顽性一览无遗。凤姐忙呵斥道：“好生着，看摔烂你的蛋黄子。”
那林黛玉自从吃了人参阿胶煎制的补品后，果然一日好过一日，心中对宝玉感激不尽。今日见疏林如画，碧荷滚珠，便诗兴大发，随口吟道：“铅华洗尽依丰盈，雨落荷叶珠难停。”宝玉一听忙问：“这是哪一首诗上的？”黛玉道：“蠢材，这你都不知道吗？这是唐代诗人肖兴藻写杨妃暗吃阿胶，保养容颜的故事。”
宝玉一听也来了兴致，忙对宝钗、探春等说道：“今日何不以‘阿胶’为题吟诵一番，也增添今日游玩之雅兴。”宝钗、探春也极力说妙，忙唤丫鬟去取笔墨纸砚。
众人于一三面临水的小亭内展纸研墨，各自思索起来。一时宝钗、探春有了，拿笔写了下来。宝玉看到黛玉在不远处正用小石子向湖中投去，涟漪荡漾间，几只水鸟贴着水面向远处飞去。宝玉怕黛玉落了后，忙催她快点思索。自己也想出来了，便写了下来。众人看时，只见宝玉的写道：
我为阿胶唱赞歌，能使浊水变清河。
朝云开处明日出，暮霭合时暗月落。
丹井药香催寒近，炼砂鼎声向晚多。
天增岁月人增寿，国泰民安福满多。
众人都夸宝玉的诗有进步，且有忧国忧民，胸怀天下的壮志。说着再看探春的，道是：
太上老君炼金丹，一粒遗落济水边。
灵源疑出蛟龙窟，紫气直上泰山巅。
玉碗盛来金琥珀，宝鼎飘去馨芝兰。
阿胶祛除人间苦，寿人济世皆欢颜。
众人又是夸赞一番，又看宝钗的，道是：
暗服阿胶为君容，回眸一笑百媚生。
芙蓉出水珠难挂，孔雀开屏脂易凝。
君王欢悦承恩重，将士愁怨秉命轻。
一条白练隔阴阳，马嵬坡前子规鸣。
宝玉道：“这也怨不得阿胶。”说罢又去催黛玉。黛玉道：“你们都有了？”说着提笔写下。大家看她写道：
蓬莱仙客馈珍馐，色透琥珀脂腻流。
日啖阿胶三百碗，难解心中一线愁。
圣药留颜春常驻，山中王孙自可留。
本质洁来还洁去，碧水清清鸟啾啾。
他人不觉怎样，那宝玉一看如雷击顶，心沉大海，所有的兴致一扫而光。无论如何不再向前游玩。凤姐只得带领黛玉、宝钗、探春并一行人出来园中，来贾母处。
预知后事如何，且看下回分解。
王保国
王保国，笔名沧海，聊城市作家协会会员。有多篇散文在《东昌时讯》、《东昌月刊》等报刊杂志发表。散文《聊城有个湿地岛》在“聊城有个湿地岛”征文活动中获得一得奖，《千年白雀绕堂邑》在“聊城地名”征文活动中获三等奖。有多篇散文、诗歌在《山石榴》、《鲁西诗人》等著名网络平台中发表。
鲁西诗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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