鹿鸣星座刘群华丨四季药香

四季药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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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群华

桃花

植物做药讲个季节,分上中下三时,不是什么时候采撷就可以采撷,就可以用的。采药也有诸多讲究,在春天采撷药,像金银花、油菜花、桃花之类,似乎都采撷于它蓄势最足之时的花苞。

桃花在村里又叫女儿花,具有活血、润便、养颜的功效,多是女人的专用药。《岭南采药录》说:“带蒂入药,能凉血解毒,痘疹通用之。”《本草汇言》诠释道:“破妇人血闭血瘕,血风癫狂。”

桃花是花,天下人都知道。桃花是药,很多人却不一定知道了。

记得村里原来有个老中医,他对桃花的用药颇有心得。他在临近资水的润溪街上开医馆,碰上脚气、腰肾膀胱宿水及痰饮,则摊开处方,提笔在墨砚上点了点,刮一刮,写上:“桃花一大升。“然后停笔又想了想,觉得少了些什么,便在药名后打一括号,注明捣为散。再抬头狡黠地瞅一眼患者,嘱道:“温清酒和,一服令尽,通利为度,空腹服之,须臾当转可六、七行,但宿食不消化等物,总泻尽,若中间觉饥虚,进少许软饭及糜粥。”病人听了,依他的话去做,其效多如他所言。

老中医的这个配方,乃《外台》中所载的桃花散,用药轻灵、简单,遵古服药,效果也奇。而《圣惠方》中的桃花散有所不同,它治产后大小便秘涩,用药则为:桃花、葵子、滑石、槟榔各一两。这个处方较之《外台》中的桃花散多了葵子、滑石、槟榔等三味药。初入行的伙计往往一听此桃花散就迷茫了,这时老中医会冲柜台上提醒他,喊:“此桃花散非彼桃花散,捣细,罗为散。”然后对患者嘱道:“每服食前以葱白汤调下二钱。”

老中医古文敦厚,运方自如。解放前村里疟疾横行,他先以常山、草果为汤,熬好放在瓦檐上露一宿。服下后,禁食鹅毛豆等发物,等病好了个七八分,则用桃花为末,酒服方寸匕,调理气血。他治发背疮痈疽,桃花以酽醋研绞去滓,取汁涂敷疮上。治足上的瘑疮,以桃花、食盐等分,杵匀,醋和敷之。

有一次,老中医的医馆外来了个腰脊痛的患者,依现在的诊断应该是腰椎骨质增生或腰椎盘突出之类的病,但病人苦不堪言,腰不能直,也不能随便转动。老中医摸了摸他的腰椎,又抚了抚自己的白须,下笔道:“桃花一斗一升,井华水三斗,曲六升,米六斗。”然后嘱咐道:“炊之一时,酿热,去糟,一服一升,日三服,若作食饮,用河水,禁如药法。”

老中医用桃花治病,是药非食,是食非药。食者,桃花乃一味小吃,煮汤油炸盛盘皆可。药者,或以一味为单方,或以其为君药牵头,领臣使之诸药调理于体内,其广泛的适应症和有效性,举不胜举。

说到此处,不该漏了那一回的精彩。那一回,外村一个人患了不完全性肠梗阻,医院服诸药无效,几乎束手无策了。抬进老中医的医馆时,患者面萎而枯,围观者颇多,都看他施以何法何方。老中医望闻问切四诊之后,看到草坪上的一株桃树万花待放,抿嘴笑了,在处方笺上写:“鲜桃花一两,面三两。”

围观的人看了,索然无味,心想这两味平淡无奇的药要是能把这个沉疴治好了,也真是奇了怪了。于是就傻傻地等着看他的笑话。老中医自然知晓围观之众的疑惑与失望,嘱咐病家说:“以上二味药,和面作成馄饨,熟煮,空腹食之。”病家的人边哦哦哦地应着,边狐疑这两味药的效果,但事以至此,别无它法,也只好遵嘱了。

阳光从桃树的尖梢滑下,到了是日的下午,病人口服了中药馄饨之后,大约一个时辰的样子,他的腹中突然席卷起狂风,接着电闪雷鸣,只见病人翻身起床,就匆匆跑进了左厢的厕所,泄下了不少的恶物。

此事一度在村里传为神话,见面均对老中医敬佩有加,戏称:“活神医。”

活神医如今早已做古,他那老文人似的之乎者也的医嘱也付之空阔的云烟。只是村里的那株老桃树,如今繁衍出不少的小桃树,年年在春天里张狂而饱满地开放,开放出一山彩霞似的。

那株老桃树有多老?可能比老中医更老,也可能比他年轻些。但诸如此类的考证,并不困惑前来摘桃花的姑嫂们。这些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,不知从哪一年开始,很在意自己内在的调理和外在的容颜了。像我的媳妇,她也茁壮成长为其中的一员,天天桃花苞泡醋搽脸儿,天天桃花苞泡水为茶,有时用甜米酒与之为伍,有时是红糖与之为伴,喝得脸颊儿嫩出了水,喝得人像只下蛋的母鸡,精气神叭叭蹦,活力十足,上上下下一身苗条还绯红。

去年春天,有人从远方通过短信发回一页十味花药的处方,纸上陈列着合欢花,玫瑰花、月季花、桃花等,据说治妇科炎症、月经不调,更防治子宫肌瘤。收到的那晚,女人再逐一发送,仅一会儿,全村的女人都知道了。这下好了,一村的女人蠢蠢欲动,在第二天早上,炊烟还没熄灭,就忙不迭地采撷一簇一簇的桃花。

初春的桃花正是含苞欲放之时,此刻的它们像一个个安静的婴儿,安祥得花瓣都光滑、透明了,嫩得如胭脂一样娇羞、可爱。桃花在山头河岸之地明净地开放,从村头赶着趟儿开到村尾,与青山绿水点缀着古朴的鸟鸣。女人走出吊脚楼,踏上浅浅的露水,呼嗤呼嗤爬上了苍虬的老桃树,小心地采撷着那一束束的春风,像采撷着一棵棵茶树上的翠绿。

桃花天天被女人采撷着,几天后,村里差不多各家都晒上了桃花苞。这时的桃花有的含苞待放,有的已经完全绽放,有的落英缤纷,隐隐约约孕育了青桃的毛茸。但采撷的桃花只能是最佳的桃花苞,像女人嘟着的嘴,萌萌的,还撒着娇。

女人采撷的桃花苞拿回家后不用水洗,那些露水便是与桃花相依的精灵,女人只要择出杂物即可,再阴干收藏备用。阴干的桃花颗颗紧奏,玉米粒那么大,像一盏盏灯笼,红彤彤的,却笼罩着朦胧的夜色。

故乡的桃树一旦被这些女人盯上,就没法停脚停手了,桃花、桃叶、桃树皮,甚至桃仁,味味是药,味味走进了她们私密的空间。

夏枯草

夏枯草又叫棒柱头草、灯笼头草、棒距草、夏枯头。因为它在春天出苗、生长,又在夏天枯萎、死亡,时间短暂,药名所以形象生动,也切合它独特的生命体征。

夏枯草在湘西农村十分常见,到了夏天,可见夏枯草挤满了屋前屋后的梯土和田野,或被鸡当了孵蛋的草窝,或被狗当了蜷缩的垫被,还常被一些阿婆扯来煮鸡蛋治目赤耳鸣。

夏枯草味苦,辛,性寒,无毒,入肝、胆经,入足厥阴、少阳经。《得配本草》云:“气虚者禁用。"《滇南本草》说:“祛肝风,行经络,治口眼歪斜。行肝气,开肝郁,止筋骨疼痛、目珠痛,散瘰窃、周身结核。"《本草从新》云:治瘰疬、鼠瘘、瘿瘤、癥坚、乳痈、乳岩。”依上所述,可见夏枯草是一味蛮鼎力的药。

《摄生众妙方》有一个医案,说那时候有个后生,左耳朵后头生了一串瘰疠,因为日久,瘰疠已溃,流出一滩的脓水。这一日有个好心的大夫路过,看见他可怜巴巴地蹲在土墙底下乘凉,而他身边蝇虫飞舞,腥臭难闻。大夫生了怜悯之心,走向前讨个病治,书了一方:“夏枯草六两,水二盅。”然后再三嘱咐道:“煎至七分,去滓,食远服。”良久,又告诉后生说:“煎浓膏服,并涂患处,可了功。”后生听了,依大夫的方药,服了不足三个月,顽疾竟好了。

无独有偶,《本草汇言》中也有个记载,说一个哺乳的女人左乳生了个痈,红肿大于鹅卵,痛得昼夜难眠。这一天,有个女医从她家门口过,适逢中午,天气太热,讨了碗茶水喝。女医进屋见她痛疼难忍,又见乳痈没化脓,便留了一方:“夏枯草一两,蒲公英一两,酒煎服。”然后又说:“此方可作丸,下次再犯,亦可治。”

农村有仅会治一个病的医生,像《本草汇言》中治乳痈的女医,她的药方告诉了那妇人,往后这个地方的乳痈就归那妇人治疗了,她或许就成了只会治乳痈一个病的医生。

故乡在过去是一个缺医少药的地方,故乡的人对夏枯草的了解也是从缺医少药的时代开始的。

记得小时候跟父亲上山,沿途中,他总会告诉我他所认识的草药,并示范怎么使用,治什么病。这些简单而适用的草药,方便我以后一旦被蛇咬刀割时,父亲所授的草药就派上了用场,临阵不慌。譬如刀割流血了,嚼一口松针敷上止血即可;譬如蛇咬,马上去流水处清洗,再切开伤口放血,嚼点七叶一枝花敷上;对于夏枯草,在夏天一直是我们当凉茶喝的解暑清火药。

那时候我的父亲还会利用空闲拨一把夏枯草卖给药铺,有时我跟在他身后也拔夏枯草赚点零花钱。夏枯草是多年生的草本,株高二三十厘米左右,淡紫色的小茎直立,叶呈卵形,而花则呈长穗状,像一顶紫色的礼帽。它在杂草丛中容易辨认,扎根浅,手伸进去轻轻一拔,夏枯草就离开了生养它的土坡或水渠。夏枯草拨回来后要清水漂,洗去泥土和细小的沙石,去除杂草,然后趁好天气晒干。这时,一筐一筐的夏枯草失去了春天的葱翠,变得干枯而橙黄。

夏枯草收购最多的是村里的赤脚医生。他平日背一个药箱穿梭于村子里,白天和晚上,只要有人来喊,他不会拒绝,背起药箱就走。他是我至今见过最热心最贫困又简单的医生,也是真正符合传统意义上悬壶二字的人。他似乎对夏枯草的诠释如他寡淡的一生,在解除病人的痛楚中慢慢融化了自己。

有一回,我和父亲在他的小诊所卖夏枯草,碰巧来了个肝虚目睛疼的病人,她流着冷泪,又怕见到日光。可是这阿婆手头没有钱,赤脚医生告诉她:“回去多吃夏枯草啊。”便写了二味药,一味是夏枯草半两,一味是香附子一两。然后抽开药柜捡了药,在药碾子里呯呯地研成末,嘱咐她一次服一钱,米醋送下。

后来,他碰到了一个血崩不止的妇人,别人用了多种止血药无效,或即使一时有效,也不能断根。妇人来求诊他时面如窗纸,白得不透一丝血色。他本想推辞,但见她的丈夫无助般哀求,她儿女真诚的诉说、流泪,心一慈就收治了。他仔细检查了她一遍后,以夏枯草炒炭研末,每次服一两,米汤送下而痊。

这种大病用小方来治的胆魄非赤脚医生一个人的能力,亘古以来,有许多的医生如此处方。有时候,尤其在我卖夏枯草给他的时候,我就缠他讲治病的故事或经历。这时,他指着夏枯草说:“治急性扁桃体炎,可用鲜夏枯草二至三两,水煎服。治扑伤金疮,可用夏枯草捣烂,罯上。治汗斑白点,可用夏枯草煎成浓汁,每天洗患处。”

赤脚医生用夏枯草治病的过程和经验,如数家珍,慢慢在村里口口相传,并形成了立体感的口碑。有些我看到了,有些我没有看到。譬如他治赤白带下,以夏枯草花治,也研末,每次口服二钱,食前米汤送下的病例,我没有看到。譬如他治产后血晕,以鲜夏枯草捣烂绞汁,服一盏的病例,我也没有看到。但不管怎么样,这些都是我对故乡夏枯草的了解和认识。如果没有一个个医生对夏枯草的使用,我们就不会对夏枯草另眼相看,从内心感恩这种治病的草药。

有一年,我一个朋友突然口眼歪斜,按现在的西医讲是面神经瘫痪。医院里住了一个院,打了一个月的点滴,最后发出绝望的长嘶:“我真的治不好了!”我听了,找到村里的赤脚医生,他工工整整地写了四味药:“夏枯草一钱,胆南星五分,防风一钱,钩藤一钱,水煎。”然后像很多名医一样挺了挺胸膛,说:“以适当的米水酒伴之,并临卧时服。”接着叹了口气道:“鳝鱼血外涂患处。”

赤脚医生的方法果然朴素、简约,连我都觉得太原始太古老。只是以后一段较长的时间里,我为朋友天天寻找夏枯草,脚都跑长了,从屋前跑到屋后,从村里跑到村外,从夏天跑到秋天……

夏枯草是一种夏天的草,在它的骨子里有一种夏天的火热和绚烂。

野菊花

秋天是野菊花引领一沟一壑黄橙的巅峰之时。唐代诗人王建在《野菊》中赞曰:“晚艳出荒篱,冷香著秋水。忆向山中见,伴蛩石壁里。”南宋诗人杨万里也写过《野菊》,说:“已晚相逢半山碧,便忙也折一枝黄。花应冷笑东篱族,犹向陶翁觅宠光。”

一枝野菊从古至今是文人墨客吟咏的热衷对象,自然也是悬壶之人的宠爱。《四川中药志》说野菊花:“性平,味苦辛,无毒。”《纲目》云:“治痈肿,疔毒,瘰疬,眼息。”《分类草药性》道:“根,解烟毒。治头目眩昏,男子虚淋,女子白带。”

《孙天仁集效方》中有一则医案,说这一年秋天,万花落尽只剩野菊花。此孙天仁大夫出游,沿途边走边施药。过去山中少医,能有一个大夫不要钱施方,当然高兴。这一天,孙天仁行至沅水附近,在一个村子里见到一个妇人生了个无名肿毒,名曰鲤鱼毒。鲤鱼毒依现在的说法是痈,只是由链球菌感染的。可那时哪会知道这些,见红白相间的脓血如鱼吐气泡似的从烂痈中汩汩而出,患者痛疼难忍,又诸药无效,堪是惨了。孙天仁挽袖书了一方曰:“野菊花连茎捣烂,酒煎。”然后嘱咐患者亲人道:“热服取汗,以渣敷之。”

再说《医学集成》的傅滋治湿疮,用野菊花也颇传奇。那一年傅滋于医馆大堂休息,突然门外进来个身高近两米的大汉。此人性格鲁莽,眉头蚕粗,胳膀也似一双小水桶,外人一瞧便知他是个力气大、性子直,一个了不得的人。可是他被湿疮缠上了,也顿失了往日的威风。傅滋被他匆匆的嚷嚷惊醒后,让他撩开布短褂,只见腹背的疹子密集,个个流一滩黄色的疮水,并流到哪生到哪,痒到哪,湿疮的严重性连傅滋也瞠目结舌。他冷静思索后,写下两味药:“野菊花一升、枣木一升,水煎。”那大汉捏起药方一看,恍然大悟似的叫道:“野菊花啊,家家草坪都有。”傅滋听了,笑道:“口服一碗,余洗之。”

野菊花是一味平和的药,在医馆的药柜缄默无言,在大夫的笔下却是一味不经意给人惊澜的良药。当故乡的秋天来了,枯叶和荒草像土地的主角,一派萧瑟,野菊花做药的时节也到了。这时,屋前屋后、田园山岗,野菊花开得一沟一壑黄橙橙、金灿灿的。此刻,野菊花是故乡最繁荣的物种,也是最容易找到的药了,它以一簇簇浓郁的芳香和泛着青黛的身姿,就是连一只褐色的小蜜蜂也会帮你带到野菊花的跟前,让你惊叹它的质朴和纤弱。

野菊花不在名贵之列,甚至因为太常见而有点贱。在乡下,野菊没开花时,由于发达的根须,爱抢占农作物的肥料而被农民憎恨,看成一蔸一文不值的杂草。等它在田头地边乱石之中,或贫瘠之地开了花,野菊花还是不打眼,还是被很多人忽视,像遗弃于荒原的小麻雀。

我家摘野菊花是那年我指头上生了个疔疮,尽管看了几个大夫,但效果不佳,痛得我哭了,人也瘦了。这个疔疮在我的指头蹲了十天半月,最后被一位名不见传的老草医看准了,说:“蛇头疮。”中医对蛇头疮的定义首先是疔疮,然后疔疮肿大得像一个蛇头。我当时的疔疮在指头上,确实如一个蛇头时俯视时仰起。

草医诊断之后不兴开处方,便在我家摸了一把锄头和柴刀,一个人进了山。他似乎对草药的生长特性和位置了如指掌,一袋烟的功夫就提来了二味药,一味野菊花,一味菖蒲根,掷到了我的脚下。然后对我娘喊:“家里有生姜么,来一只。”我娘从厨房出来递给他一只生姜,他把药找齐了,洗净,用刀咚咚咚剁碎,说:“水煎,水酒对服。”

那一次,野菊花治好了我的疔疮,我家就年年在秋天里摘它,倘若家里有人头痛脑热或生了疹子,便煮一壶灌几碗治之。记得后来我的小儿得了白喉,在医院治了几天无效。我娘就不找那草医了,也摸把锄头进了山。这一次我娘比上一次的草医更快,一眨眼的功夫就回来了。她把一束野菊花丢在木桌子上,说:“和醋糟少许,捣汁,冲开水漱口。”然后又道:“将野菊叶捣烂后,加白醋调匀涂在喉头上。”我听了,我娘俨然是一名握着生死的草医。

故乡的草医就像一株野菊花,多他不多,少他不方便,处在十分尴尬的位置。有一段很长的时间,乡下的药柜竟然不放野菊花,跟城里的大夫一样不兴望闻问切了。我悄悄问草医:“为何?”草医苦涩地笑了笑。

草医还蹲在村里。不管他药柜里放不放野菊花,乡人的病他是照看不误。有一天,他治了个久视昏暗、迎风流泪的女人,根据中医的八纲辨证,应该属肝肾阴亏。可女人吃不少杞菊地黄丸了,并不见寸效。她来时,希望草医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,而草医慢吞吞收了钱后,懒洋洋道:“回去扯把野菊花,混一条苦瓜熬汤,一天两次,送服杞菊地黄丸即可。”女人听了,心凉了半截,心想这般玩笑,花了钱还是吃杞菊地黄丸。

女人闷闷不乐,只是回去依汤送服一个月后便见了效,目清眼明又有神了。女人欣喜,一口气带来十几个一样的病人,草医均以苦瓜和野菊花熬汤送服杞菊地黄丸治疗,吓得那些人以为碰着江湖郎中。事后,草医嘎嘎笑道:“均是糖尿病引起,一方足矣。”

草医用药有时遵古不移,有时却变幻万千。他治风热头痛,不遵古法改抗白菊为野菊花,与石膏、川芎为伍,研为未,每服茶调下,效果更著。治太阴风温,但咳,身不甚热,微渴者,草医照旧改抗白菊为野菊花,与杏仁、连翘、薄荷、桑叶、苦桔梗、甘草、芦根等为伍,水煮,日三服,治好了不少的风热感冒。

草医的行医用药,皆来自于他的经验和心得,像一株大自然的野菊花,懂它,才知它是秋天里最艳的花朵。

橘红

橘红有个颇有文化味的别名:芸红。猛一听,其陌生度使人吐几口大粗气,再细打听,原来是橘子的果皮。

橘子是一种水果,橘红则是一味药。《药品化义》云:“味辛带苦,性温。”《本草汇言》说:“入手足太阳、太阴、阳明经。”《纲目》又道:“下气消痰。”《医学启源》也说:“理胸中、肺气。”

过去,中医用橘红这味临证,在一些古医籍中有细述。如《怪证奇方》用橘红治嘈杂吐水,用法是真橘皮(去白)为末,五更安五分于掌心舐之,即睡。如《局方》用橘红治痰饮为患,或呕吐憨心,或头眩心悸,或中脘不快。或发为寒热,或因食生冷等脾胃不和之证,和半夏(汤洗七次)、白茯苓三两,甘草(炙)一两半,组成二陈汤,然后嘱上药细锉,每服四钱,用水一盏,生姜七片,乌梅一个,同煎六分,去滓热服,不拘时候。

橘红的用药,我们邻村一名老中医也喜欢用。那是在解放前,他用橘红治一些纤夫的外感咳嗽。纤夫们河里来雨里去,日晒雨淋地在船上忙活,患了一身的病痛,尤其咳嗽是说来就来的。这时,倘若纤夫从益阳沿资江上来,在润溪码头一靠,就唱:“润溪本是花花地……”花花之地,纤夫们就喜爱停留一晚。他们下了码头,择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下,温上一壶米酒,点上一碟花生,边俯视女人舞绢扭腰,边抿一口酒鄙夷地骂道:“骚呀!”

有一些纤夫在船上着了凉,患上了咳嗽的,咳嗽声一声比一声急,痰一口比一口勤,就顾不上码头上的那些美事了,安心在医馆里躺下,让老中医的小伙计推拿一下,在肺俞穴拔个火罐,还敷上一口浓稠的草药。

码头上的这个老中医医术好,从他祖上挂匾行医,在这个镇上行了三代医了。他认真地瞄一眼纤夫吐出的稀白痰,号一会脉,用手在额头轻轻触摸一番,然后转身于后院摘来了一捧橘红,放上葱姜,在热锅里煮汤,热热的,让患者喝一两碗再走。纤夫们在水里行走,风大,湿气也大,多为寒痰之疾,故十有八九被这个老中医一剂就灌好了。

一味橘红能治病救人,或者说能让人延年益寿,是一棵橘树最炫目的荣耀。像我的爷爷,曾无所事地蹲在老中医的医馆聊天,嚷开嗓子说古论今,天南地北地讲,也是橘红的受益者。

有一天,老中医对我爷爷说:“太生,看你经常喘不过气来,又痰儿多,告诉你一方。”我爷爷是个纤夫,一年四季地给一些船拉纤撑篙。他听了,高兴不已,说:“什么药啊?”老中医浅浅一笑道:“橘红泡茶喝。”这方法简单,也十分有效,没过一段时间,我爷爷的哮喘就好多了。以后,我爷爷上船,就煮一锅的橘红嚷嚷地叫大伙喝,一日三餐地喝,喝得大伙一身的橘子味儿。

故乡的橘红多在十月下旬采撷,树围可大至二尺,高一两丈,叶阔大如小儿的手掌,橘子也大如菜碗,在雪白的冬天如一个个红灯笼,有人的历练,也有人的仁爱。它流淌着一条资江的底蕴与波澜,那种木船上的滩歌,那种沿河两岸的纤痕,那种崇山峻岭之间的云雾,都是一个橘子或一味橘红的精华。

故乡的橘子与纤夫紧密相联。在沿江两岸一座座的寺庙里,每一座小庙都会被虔诚的纤夫摆上几个橘子,红煨煨地匍匐于神的面前,代替纤夫仰视一尊神洁净的目光,代替一袅云霞更多地在神的面前聆听一卷无尘的佛语。

我的爷爷似乎总是贡奉这些橘子的人,他每次出船均会去江边的寺庙里祭祀一会,提一篮猪肉,带着燃香烧纸,跪拜与磕头之后,又敬奉一盏热茶和几个橘子。那橘子绝对是爷爷刚从院里的橘树上摘下来的,散发着冬天的清新。我那时候踩着小步跟在他的身后,眼前一座土庙的静穆和威严,比一条江更广阔,更青黛得深不测底。

我轻轻问:“为什么我们要敬仰他?”

爷爷不声响,或许在他的心里,一条江就是他的全部,在他的肩上,一条纤绳就要他伟岸的灵魂。而一个橘子,则是陪他给他力量的伙伴。

其实,在资江的沿岸,一颗橘子是一种朴素的水果,叫酸柑子,不是很稀罕的事。逢上年关亲戚上门,首先递上一个火上烤热了的橘子,暖暖外面的雪上风寒;出门劳动,一个布袋里装的是橘子,浇灌着累了的口干舌燥。故乡的人戏言,一日可无饭,人不可无橘。

一颗橘子俨然是故乡人的生命,似乎是赖以维持生计的营养药。

春天来了,资江之上的梯土里橘树儿绽放了新芽,一个个媳妇儿或姑娘们挑着一担竹土箕,像只蝴蝶一样在一簇簇的橘园里施肥;一只布谷在密林之中、山谷之间“布谷布谷”地叫,催促着阳光的普渡。此刻,橘园上下,一家人忙打药,忙除草,忙翻土,愉快地劳动着,然后,等着一棵棵橘树结出更多的橘子。

在十一二月,来买橘子或橘红的人尽是外地人,有慕名而来的新商,也有熟门熟路的老主顾。他们邀的船停在资江的一处码头,一个人爬上吊脚楼看连绵的橘园和奔腾的资江,以及听一曲山歌和船歌,呈陶醉状,然后踉踉跄跄地往码头上移动着驮橘子的马儿。

这时,资江空前的繁荣,江面船舶鱼贯不停,江畔炊烟不断。一条美丽的资江演绎着一座雪峰山的高大,当阳光透过山坳,火红地磅礴而出,江上的船也异常地早出行。

我的爷爷说,那时的船把润溪的码头洗得透湿洗得特光滑了,人昂首挺身站在石阶上吆喝着,然后一队队的船在一声“开船啦”的铜锣里顺着湍急的江水,把一筐一筐的橘子运出去,在东平集合,再奔上云贵川,再下到闽粤之地。

一味附载于橘子上的橘红承载着一方山水的灵性,不管谁喝到了资江之畔的橘红,都有一座雪峰山的高度,都有一条资江的汹涌和壮阔。

记得早几年,远在内蒙的一个朋友收到了我的橘子,他坐在窗明几净的高楼里,边吃边说:“有一种山的清新,有一条江的明亮,还有一种春天的绿韵。”他吃一个橘子都吃得如此深刻,舌尖上舒展着的深邃像一种古老的文化,如一片竹简记载着土地的纵横和厚重。

我静静地听着朋友的话,心里喜洋洋的,当我馈赠了一颗橘子,我便收到了永恒的友谊;当我寄出了一角山水,我便收到了他咀嚼的文化之声。故乡的橘子,是我们出门远走的名片。这张名片,写意了我们的资江以及纤夫们忙碌的背影。

我对一颗橘子的感情就是一个纤夫之后对爷爷的念想,想着橘子里还能容纳多少故乡的人和事,让一味橘红包裹的元素能温暖多少人的心灵。

刘群华,笔名刘阳河,男,年生,湖南娄底人,种过田,打过工,干过小生意,对散文写作一见钟情。年开始发表作品,之后停笔近二十年,年重拾拙笔,作品散见《人民日报》《星星》《散文百家》《湖南文学》《山东文学》《延河》《扬子江》《草原》《鸭绿江》《滇池》等刊,偶尔被《意林》《小小说选刊》《微型小说选刊》等刊转载,并入编多省市模拟高考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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